管窺波提切利傳奇一生

Astrophil
Dec 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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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於10月26日立場新聞 藝術專欄)

常言港人的藝術修養低,孰真孰假誰曉得,但香港確有優質的展覽等待大家發掘卻是不辯之實,這次香港藝術館與意大利烏菲兹美術館合辦「波提切利與他的非凡時空 ─ 烏菲茲美術館珍藏展」即屬其一,真的不容錯過,這次展覽帶來42幅佛羅倫斯文藝復興時期畫作,其中10幅更出自大師桑德羅·波提切利 (Sandro Botticelli)手筆,頗叫人翹首跂踵。

文藝復興始於十四世紀,在歷史上舉足輕重,它顛覆了中世紀的封建腐敗和淺薄偏見 (Kindesbefangenheit),並且徹底改革了教育,讓西方展開對科學、人文、哲學的追求,帶動過人文主義風潮;所謂人文主義,直指以個人價值和理性為中心的(世俗)世界觀,有人把它和中世紀所提倡的「神聖」放在對立位置,但實質上文藝復興的群眾對宗教同樣虔誠,只是他們嘗試確立現世的價值,立志尋求真理,倘若沒有這段歷史人們對科學的追求不知要推遲多久。

Portrait of Lorenzo the Magnificent | 偉大的羅倫佐肖像 (1555–1565)

作為文藝復興起源地的佛羅倫斯,曾孕育過多少偉大藝術家,波提切利便是早期佼佼者,要了解他的故事,自然不能跳越當時佛羅倫斯的掌權者羅倫佐 (Lorenzo the Magnificent)」,羅倫佐不單是一位出色政治家,還是重要的文藝贊助人,對意大利的學術、藝術和文學發展功不可沒。他極其欣賞波提切利的才華,大量購買畫作,為他提供支援,更為波提切利打開通往上流社會的大門,讓藝術家廣為人知,故此兩人私底下亦成為摯友,可以說沒有羅倫佐就沒有波提切利;告訴大家一件有趣故事,這位文藝復興繪畫大師原名是菲利佩皮 (Alessandro Filipepi),波提切利只算個綽號,意思是小桶…… 羅倫佐就曾經揶揄波提切利喝酒成性,無疑是一個酒桶!

波提切利深受老師菲利普·利皮 (Fra’ Filippo Lippi) 影響,作品滲透着濃厚的佛羅倫斯畫派風格,他繪畫女性得心應手,描繪聖母尤其出色;十五世紀聖母和聖子肖像乃家居不可或缺的宗教裝飾物,波氏平生曾多次創製,特別精於捕捉聖母的溫婉慈祥,自成一格。

Madonna and Child (Madonna del Roseto) | 聖母與聖子(玫瑰園的聖母)(1469–1470)

步入展覽場地,不期然被好一個幅〈聖母與聖子〉(又名「玫瑰園的聖母」)所吸引,這可是波提切利24歲的大作,當時他尚未自立門戶,仍在老師畫室學習繪畫;這幅畫深具文藝復興 (重視背景) 的特色,詳細描繪了羅馬式的拱門建築、大理石柱和玫瑰園中生機勃勃的植物,意象豐富…… 左方玫瑰象徵聖母的純潔和童貞,右側的冬青則隱含耶穌將來受難的預告,畫作正中的聖母頭上頂着薄紗,眼簾低垂,一手抱着抬頭斜望的聖嬰,披露出母子關係親密的身體語言,圖中更以石榴象徵耶穌所流的聖血,畫面細膩的輪廓、服裝皺褶,眼神活靈活現,然後是迫真的大理石紋,處處展現出精密又技巧高超;當我們仔細看陰影部份,不難發現作家運用了明暗對照法 (Chiaroscuro)塑造出三維立體,與中世紀的平面繪畫法截然不同,畫作的空間處理和佈局同樣富於深意,若將聖母頭頂和雙腳以線條連結,便要顯示一組黃金三角的結構,讓畫作達至平衡和諧…… 波提切利透過此畫刻意架構起一道連接物質和天國的橋樑,讓聖母的慈愛和憐憫渡入紛亂的社會。

Portrait of a Young Man with a Mazzochio | 戴着軟巾帽的年輕男子肖像 (1470)

策展人將場地劃分不同區域,依照畫作類別放置,附圖名為〈戴着軟巾帽的年輕男子肖像〉,作品屬於波提切利早期的肖像畫,大約在1470年開設個人繪畫工作室後完成,背景用了由上而下、由深至淺的藍色漸變,與主角的衣服作強烈對比,產生過張力,突顯出主人翁的重要。這位處中央的捲髮男士眼神凝聚,充滿着穿透力叫人驚嘆不已;他頭戴深紫色的軟巾帽 (Mazzochio),身穿殷紅色長袍,一塊長布 (Becchetto) 由帽端垂至胸襟,繞過鎖骨搭在左肩,男子衣着奢華,看來非富則貴;作品中波提切利放棄西方早期流行的五分側立技法,更參照佛蘭芒 (Flemish)繪畫,捕捉過主角四分之三側面姿態,栩栩如生,可見雖然年紀輕輕,畫家已敢於突破舊有框架…… 這種華麗服飾及盛宴元素一舉確立了波提切利往後二十年的獨特風格。

Adoration of the Magi | 三王朝聖 (1474–1475)

接着這幅〈三王朝聖〉完成於1474年,是受委托繪製的祭壇畫,畫中描繪新約聖經裏東方三博士朝拜故事,左面背景同樣是羅馬式拱門,右方則描寫遠方山水風景,眾生於破舊茅棚參見抱着聖嬰和瑪利亞,此畫運用文藝復興時期盛行的線性透視法 (linear perspective) 作佈局及構圖,通過平行線條往後延伸至消失點 (vanishing point) ,於立體空間內巧妙地安排過人物、建築和景物,遠小近大,另外畫中人物形象特殊,除了聖母和聖子外更囊括美第其 (Medici) 家族(即羅倫佐家族)成員,其中東方三王分別由科西莫 (Cosimo de’ Medici) 及其兩個兒子所扮演,畫面右方則有身穿紅黑色長袍的羅倫佐,身後便是穿上天藍色衣裳的拉瑪 (Gaspare du Zanobi del Lama)(作品的委托人);至於波提切利的身影可見於最右方,他身穿一襲金黃色長袍,自信地望向觀眾,訴說着他已躋身上流社會…… 這幅作品對人物與服飾刻畫細緻,佈局平衡(同樣有類三角形結構),色彩亮麗,陰影自然,遠山近景一覽無遺,實在是不可多得之作,亦因此讓藝術家大名傳遍歐洲,結果在1481年被當時教宗思道四世 (Sixtus PP. IV) 召到羅馬,委託他替西斯汀禮拜堂 (Sacellum Sixtinum) 繪製壁畫。

好景不常,1480年代末佛羅倫斯開始陷入經濟危機,統治者羅倫佐在1492年逝世,同年當地更發生發生政治巨變,於1494年法國國王查理八世 (Charles VIII l’Affable) 入侵佛羅倫斯,美第其家族遭驅逐,統治權轉交極端宗教主義修士薩佛納羅拉(Girolamo Savonarola) 上台執政。薩佛納羅拉大力反對文藝復興的藝術和哲學思想,抨擊以世俗生活作主題的作品,建立清規,視一切奢侈為不道德,而波提切利居然轉隨薩佛納羅拉,支持他的主張,將自己過去20年體現的人文主義繪畫風格棄之不顧,實在令人慨嘆不矣。

St Augustine in his Study | 房內的聖奧斯定 (1494)

雖說晚節被受質疑,但大師精妙絕倫的繪畫技巧並沒有隨之而逝,上圖相信是他在1494年受薩佛納羅拉所託而繪製的〈房內的聖奧斯定〉,畫的左方是一片橙黃拼綠的雙面布簾,影射作畫面的序幕,透露出畫中央安坐書桌,身穿鮮橙色祭衣的聖奧斯定 (St Augustine)主教手持羽毛筆,正在埋首書寫,其身後是呈方格形設計的羅馬式大理石拱頂,當中的半圓懸掛上聖母環抱聖子雕像,兩旁有復古浮雕,流露古雅建築的特色;地上的碎紙説明聖奧斯定的寫作過程並不順利。這幅畫同樣運用了明暗對比和線性透視法,立體感突出,畫作氣氛陰沉,色調肅穆,宗教意味濃厚,一如既往,波提切利心思慎密,技巧超卓,無論對鬍鬚、頭髮、皺紋等人物細節,抑或建築裝飾同樣精雕細刻,更為難得是在此畫布幕位置透露出畫家部份草稿線條,讓人們得以管窺其創作過程。

畫作完成沒過多久,波提切利竟決定放棄藝術,並在1497年2月7日(懺悔星期二)薩佛納羅拉所舉行的虛榮之火 (falò delle vanità) 儀式中,把多幅畫作焚毁,實在叫人婉惜;事過境遷,薩佛納羅拉的苛政激發市民的反對熱潮,於1498年遭推翻後被處死,而立場不堅定的波提切利名聲自然一瀉千里,於生計不保底下決定重操故業,卻因失信而門堪羅雀,徹底陷入窮困潦倒境地,若非獲得重新掌權的美第其家族接濟,極可能落得餓死下場。

這幅〈苦路〉便是波提切利在美第其家族回歸後的晚年作品,由於佈局、服飾和造型跟從前不大一致,被學者判斷乃波提切利1505年起稿,去世後經工作室團隊代為完成,此中值得注意是此這畫並不完整,內容殘缺,右下方我們可以看見有黑色長袍的局部拖延地上,經證實曾被切割,右側原來被收藏在比佛布魯克美術館 (Beaverbrook Art Gallery) ,黑袍實屬耶穌身後正在哭泣的聖母,畫作背景是一幅平坦城牆,相信是用作突顯畫中人物,雖說這作品並非波提切利一人完成,但高超構圖、精細的人物容貌、色彩鮮明和極具動感的衣服皺褶,引證了波提切利的匠心。

Flagellation | 苦路 (1505–1510)

展覽場地的中央位置設置環形長凳,供觀者在欣賞眾多名作後一邊稍作休息另外館方更有提供畫架和畫具讓大家寫生,其中有不少的優秀作品被錶在牆上,不少實在讓筆者五體投地;雖然是次展覽並未能將波提切利最為人所樂道的〈維納斯的誕生〉帶來香港,但展出的四十二幅真蹟早足以令粉絲們大飽眼福,亦讓公眾一睹文藝復興藝術的風貌。

〈波提切利與他的非凡時空 ─ 烏菲茲美術館珍藏展〉

日期:23.10.2020- 24.2.2021
地點:香港藝術館 2 樓專題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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