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見尚未枯萎的他,記憶早已模糊不清。我想,丈公這個稱呼也沒多少個人聽過吧。大逆不道的一句,其實走不走對我來說也沒大分別了,他的面容在我腦海裏沒有任何痕跡。只是我沒想到這麼快,大家才知悉他入院剛沒幾天,這就走了。聽說是令整座城市風聲鶴唳的肺炎。 葬禮的那個早上,感覺已經入黑,鬱氣如絲般散漫在空氣中,籠罩整個城市,雨一直地下。大家都表現得十分悲傷,那種死氣沉沉的氛圍如同病毒一樣,隨空氣傳播。不是戴上口罩便安全了嗎?難道悲傷小得能穿透口罩上只有零點幾微米的細孔?這種病毒強得很,連宿主死後都能透過空氣傳播。與其他人相比,我非常古怪,倒是想回家上網課,說不定又有多少古怪功課要我做,還不用淋雨。說起來,考試都快要殺來了,回家溫習好像更有意義。而且我實在不太明白,丈公八十多歲過身也不能算可惜吧,大家是在傷心什麼? 下了車,手拿着磨砂木柄黑傘,腳上穿着亮面雕花黑皮鞋,每步都是踏實的,使勁把腳底的紋路印在濕答答的泥土上。想不到肺炎給我機會提早穿這雙皮鞋,這原來是我買來開學時穿的。尾隨着丈公家人,他們一路走,一路哭,眼淚止不住,舊痕未乾新淚又落下,滑過有口罩包圍的臉,像是剛才在車上看見雨水滑過擋風玻璃,一滴融入一滴,重量到了,最後全滴在地上。我們彷彿一群螞蟻,不過是有着社交距離的螞蟻,一隻隨一隻。雨下得很大,一時直直的落下,一時從傘底穿過,故意擊在人身上;雨水像是有着大石的重量,壓在無力的身上,腳步怎樣都快不起來。人與人之間只要隔開多幾步,前面的身影彷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艱辛地隨着路上僅餘未被洗刷走的費洛蒙,用力進入所謂的大酒店內。

丈公死了
丈公死了
Eason Shum

香港大學文學院學生,主修英語研究及翻譯,副修音樂。現為多倫多大學心理學系、香港大學文學院英文學院、前中文學院及教育學院研究助理,國際語音學會、香港語言學學會、香港應用語言學學會會員,大學早期音樂合奏團成員。文章散見《立場新聞》等報章。